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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止睡眠第十七天,一睡則是長達十七年;女人與蟬,這般有趣的巧合,讓睡與不睡覺的生物之間,有何區隔?看看那些不睡之人,是否變得更年輕、更健康、更強壯?若是如此,想必人人皆棄睡眠離之。究竟是女人夢蟬,抑或蟬夢女人?誰又在誰的夢境之中,到底哪個才是真實?是否依照個人的標準去評斷,忽略世俗規範價值,即可?

 

 

 

 

 

書評

 

    《睡》是村上春樹另一本早期短篇存在主義作品,主題和《襲擊麵包店》雷同,「睡眠」與「進食」皆是人類不可或缺的維持生理運作功能之一。不得不說,我十分喜歡這部作品。《睡》是要於夜深人靜之時,眾人皆睡我獨醒之刻,所讀。那股深夜的平靜感,總能讓人放鬆心靈、細細咀嚼這書的其中奧妙。拋開世俗壓力,靜靜靜靜地隨著女主角墜若她若有似無的意識空間。我感受不到她絲毫壓力,我只覺得自己一直持續淪陷其中。儘管我從未失眠過,因此完全無法體會女主角的心態。但我是渴望睡眠的,與厭倦進食不同,由於睡眠能產生夢境使大腦進入奇幻世界,那是我逃避現實生活的方法之一。於是,《睡》成了我的不可或缺,卻是女主角早已拋棄的珍貴。

 

 

 

    『Voilà dix-sept nuits que je ne dors plus. Attention, je ne parle pas d'insomnie. L'insomnie, j'ai une idée de ce que c'est. J'en ai fait une sorte à l'époque où j'étais à l'université. Je dis "une sorte" parce que je n'ai pas la certitude que les symptômes correspondaient exactement à ce qu'on appelle communément "insomnie". (睡不著覺進入第十七天。請注意,我這裡可不是在說失眠。失眠,我知道那是甚麼東西。大學時期的我,對這種東西尚有印象。我之所以說「這種」東西,是因為我不確定我的這種現象是否完全符合一般的「失眠」症狀。』(P.7) 與《襲擊麵包店》相同,村上春樹兩則故事的開頭都是直接點破主題。

 

    已經十七天未入睡的女主角,發現自己無法進入睡眠狀態,儘管她十分疲倦,但身體機制似乎出了問題。「 Mon corps voulait dormir, ma conscience voulait rester éveillée. (我的身體想睡覺,但我的意識卻想醒著。)」(P.8)  

 

    由於擔憂與害怕被當成精神病,女主角完全沒有告訴家人、連丈夫、孩子都不知情。她也不去醫院看醫生,即使被診斷出是失眠,她也覺得沒有用處。白天,她是一名平凡乖順的三十歲家庭主婦,替牙醫先生做飯、打掃、採購、照顧小孩。夜晚,睡不著的她,開始審視醜陋丈夫的面容,和孩子天真可愛、卻藏有一絲丈夫遺傳的睡容。然而,即使她開始無法入睡,日子依舊一成不變。「Je veux dire : à quoi ressemblait ma vie avant que j'arrête de dormir. En résumé, chaque jour était la répétition exacte de la veille... J'aurai pu intervertir sans aucun inconvénient la veille et l'avant-veille. De temps en temps, je me demandais : Mais quel genre de vie est-ce là?... Simplement parce que j'étais complètement accaparée, englobée par cette vie-là. (我想說的是,自從我停止入睡,我的生活有甚麼不同嗎?簡言之 ,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完美重複。...我甚至可以把前一天和前前一天調換,絲毫不會有問題。有時候,我會問自己,這到底是甚麼樣的生活?...我只不過是完完全全被這種生活給佔據、給融合罷了。)」(P.23-24)  對此,她感到厭倦又無力,便停止寫日記,反正每天都是同樣內容的例行公事,何必紀錄?

 

    女主角回憶起當她停止睡眠的第一天,她做了個噩夢。夢中一個佝僂消瘦的灰髮老人坐在她的床角,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突然,他將手中的玻璃瓶往下倒,將瓶中水全倒在女主角的雙腳上。意識清醒的女主角無法動彈,尖叫也無聲,只能不斷顫抖、像鬼壓床似的感受到流水的流逝。待這場惡夢過去,女主角發現根本沒有甚麼老人,也沒有玻璃瓶,更沒有水。腳是乾的,唯有被嚇出一身冷汗的身軀是濕冷的。「Le vieillard continuait à verser de l'eau, mais, chose étrange, le contenu de la carafe ne diminuait pas pour autant. Je finissais par penser que mes pieds allaient se mettre à pourrir ou à fondre, noyés sous toute cette eau. (老人持續倒水,但奇怪的是,瓶中水始終沒有減少。我一直感覺雙腳快要腐爛、快要融化、快要淹沒在這傾注的水之中。)」(P.29) 

 

   自此之後,女主角開始於夜晚閱讀年輕時未讀完的俄國名著《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énine)。一旦開始閱讀,女主角的心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她開始嘗試婚後丈夫禁止她享用的巧克力、蛋糕和甜點。另外,她還買了一堆餅乾,允許自己稍稍放縱、恣意享受夜行生活。 「Ma conscience vivait une chose, quelque part, et mon corps une autre, aillers.... C'était vraiment rare chez moi d'avoir faim à ce point-là. C'était une faim vraiment violente, douloureuse presque. J'avais encore faim après mon sandwich, si bien que je m'en préparai un autre, le dévorai, puis me fis une autre tasse de café. (我的意識正在體驗某種事物,在某處,但我的身軀卻是在另外一處。... 此時,要我在家裡感到如此飢餓,真的是很難得。這是一種真實又強烈的飢餓感,幾乎令人感到痛覺。吃完三明治後我還是很餓,我又準備吞食另一份。之後,我要再替自己準備另一杯咖啡。)」(P.43)  《睡》出版於2012年8月13號,《襲擊麵包店》則是2013年8月5號。兩者之間的關聯,大概是村上春樹寫完《睡》之後,從中發現描寫「飢餓」的靈感,因此於隔年又寫了《襲擊麵包店》吧!

 

    除了閱讀《安娜˙卡列尼娜》,女主角也開始游泳。她想藉由運動把體內的一些東西驅逐出到體外,但又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當女主角停止睡眠,她便開始思考,腦內不停運轉。原來現實生活是如此容易,一切照本宣科,除了一點點生活小插曲,但那完全不影響這種單調頻率的生活她。當女主角停止睡眠,她感到自己居然變得更年輕、面容更姣好、體態也更勻稱、皮膚更有彈性。一日,當女主角在圖書館尋找關於睡眠的書,她無法認同專家的解釋。若說睡眠是為了平衡身體一整天的勞動而產生的調理機制,那我的生活不就是另一番重複?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她認為自己完全不需要睡眠,即使這將危害到她身為人類最基本的存在,即使她有可能會發瘋,她還是不想睡覺。而這一趟圖書館,讓她更加堅定自己永不闔眼的心,宛若蒼白卻青春永駐的夜行者,永晝永夜不眠。

 

    女主角再也不為失眠感到恐慌,而是前所未有的力量。儘管日後有可能必須為生物機制付出代價,她也願意。因為唯有這個時刻,這副身體與心靈,才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那個失落已久的自我。夜晚,女主角開始開車到港口透氣散步。她開始喜歡這樣的夜行。然而,聽聞一則夜間謀殺案,為女主角的下場埋了個淺淺伏筆。對於不再需要睡眠的她來說,她何時才能真正入睡?大概是深陷於極度黑暗之中,那場不偏不倚的死亡吧。「Si jamais la mort c'était ça, que de vais-je faire? Si la mort c'était rester éveillé pour l'éternité, les yeux fixés sur les ténèbres? (假若死亡就是如此,那我該怎麼辦?假如死亡就是永遠保持清醒,雙眼永遠注視著黑暗呢?)」(P.85)

 

    結局來臨,某夜的凌晨三點,女主角開車到港口。正闔眼,陷入當年與男友在車裡的情況。她依然不記得男友的臉,在這本書中,她從未記得任何一張臉,這是十分古怪的。突然,車子一陣搖晃,外頭有兩個人正想開鎖卻無法,便開始攻擊玻璃、還搖晃車子。過於緊張又害怕的她,偏偏引擎在此時故障。由於激烈搖晃,車主掉了鑰匙,頭又撞到了方向盤。女主角手摀著臉,再也想不出任何逃脫辦法。這一次,她完完全全被困在這個小小的鐵盒之中。雙眼緊閉,再度陷入永恆的黑暗。「Quelque chose ne tourne pas rond. Mais je ne sais pas quoi. Les ténèbres épaisses se resserrent sur mon esprit... Je suis seule, enfermée dans cette petite boîte, et je ne peux plus aller nulle part. C'est l'heure la plus sombre de la nuit... Dans un instant, ils vont la retourner. (鐵定是哪裡不對勁,但是我不知道。濃稠的黑暗將我的意志緊緊圈住、愈縮愈小......獨自一人,被囚禁在這個小鐵盒,我哪都去不了。這是今晚最陰暗、最陰鬱的時刻。...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把車翻過來了。)」(P.92-94)

 

 

 

 

 

 

 

後記

 

    村上春樹將女主角的內心世界以及感受描寫得淋漓盡致,十分細膩,卻帶有不同的感官世界。儘管女主角十分堅持這不同於失眠,但看在世俗眼中,這顯然就是嚴重失眠。至於為何會產生這樣的狀況?我認為作者想描繪日本傳統社會家庭中,婦女在家相夫教子的呆板觀念,促使女人成年的生活,畫地自限、呆板停滯。每日生活相同,範圍局限於家中與菜市場,接觸人群只有丈夫與小孩。丈夫的不聆聽、不支持、小孩的陌生回應、婆婆的宗教堅持......從她口中與逐漸翻下去的書頁可得知,女主角的生活充斥著各種現實打壓。十分可悲的現實生活,讓女主角逐漸失去安全感,更讓她淺意識產生了逃避的想法。從一開始的疑惑與擔憂,到之後的豁然接受不睡覺,女主角的心智範圍又擴大了些。但她逃避的方式不是進入夢中,反而是脫離睡覺的時刻。身體感受到虛耗光陰的緊急狀態,便乾脆省去睡眠時間,擴大夜晚的時刻,讓頭腦好好享受這清淨兼有意義的時光。如此一來,生活便不再相同。藉由閱讀,進入書中世界,稍稍豐富的傳統家庭婦女枯萎的心囚。至於惡夢中的那個老人,則代表「時間」。瓶中水之所以從未減少,是因為時間從來就不曾減少。減少的是人類壽命,是女人寶貴的青春。女主角嫁給了自己都不認同的丈夫,而不是當初那可愛的小男友,這是現實之下註定的悲慘結尾。極度類似台灣傳統社會現象,女人總是基於現實因素與種種理由,被迫嫁予自己不愛的人。這般的自己被盲目生活追著跑、被不知名的噩夢吞食,連自我意識都失去了希望,連生活也成了一張張空白的抽取式衛生紙。

 

    結尾是最令人感到刺激、又疑惑的地方,供人猜測。究竟是女主角自我幻想,陷入長達十七日的夢境,抑或真實生活的恐怖例子?有人認為,自從女主角停止睡眠的那一天起,便是她在現實生活中昏迷的開始。只是在夢中,她認為自己睡不著。夢與現實總是相反,由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妥當安排。在她度過了這整整十七天後,坐在車子裡,閉目養神的她,被外在的強大推力給左右搖晃。顯然地,她並不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因為除此之外,她認為自己哪兒都去不了。這不是逃避現實的例子嗎?或許,她只想永永遠遠待在夢中,這個讓她青春永駐、改變生活的神奇世界。至於老人,則是夢中夢的啟發,開啟了在夢中讓她逃脫囹圄的方法。結局,或許是家人、醫生、丈夫、小孩在病床旁呼喊她的甦醒、她的歸來?我們從來不得而知。也有人認為,這故事的一切皆發生在真實之中。最後於港口邊被不肖分子猛烈搖晃車子,象徵了女主角悲慘的下場。或許,那是讓她逃離既有呆板生活的過程之一;或許,在最後關鍵時刻,女主角會選擇永遠陷入深不可見的黑暗淵底,那處她可以亙古注視之地。這也算是另一種解脫。無論如何,我認為女主角都想要離開既有的生活、跳離規律的小步舞曲,只是方法不同、結果也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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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書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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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文版封面、信鴿訂書網站、Babelio訂書網站

http://www.llp.com.tw/default/default.aspx?status=big&pro_num=112001831

http://www.babelio.com/livres/Murakami-Sommeil/217319

 

 

 

 

書名:《睡》Sommeil

分類:日本文學小說

作者:村上春樹 Haruki Murakami

譯者:張致斌

繪者:Kat Menschik

頁數:96頁

定價:250元新台幣

出版社:時報出版

封面:進入第十七天失眠的女人,夜晚不入睡的蟬,一睡則是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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