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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的人事物,肉體上、心靈上,任何一者先變形,則帶動另一者。相對的變形,牽起絕對的變形。

 

 

 

 

作者

 

    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出生於捷克(前奧匈帝國)布拉格的奧地利德語作家,在捷克文與德文間,選擇了後者為母語並創作,是為二十世紀具有影響力的小說家。身為猶太人的他,對當時政府迫害以及低下處境感到不滿,也出現在他的文學作品裡。擁有一個獨裁又苛刻的猶太父親,是影響他作品的最大主因。他的兩個妹妹死於二戰的猶太人大屠殺中,加上童年缺乏雙親陪伴,促使家庭因素是他一直想脫離陰影。卡夫卡原本攻讀文學,後來改學法律;畢業之後在保險公司上班,只是為了得到父親的接受。由於對文學的熱愛,讓他在工作之餘進行寫作。儘管他也曾抱怨時間不夠,但事後工作的改變讓他能夠撥出更多時間、專心致力於寫作。私生活活躍的卡夫卡,對色情文學十分有興趣,但在感情方面卻不順利。三度訂婚,三度解除婚約。晚年受喉結核病之苦,被埋葬在布拉格的新猶太公墓。卡夫卡生前默默無聞,死後朋友將他的手稿出版,才聲名大噪。

    寫作對卡夫卡來說,是業餘愛好,也是個人必須堅持的熱情與興趣。四部小說集與三部長篇小說,他寫作並非為了發表,而是為了解放腦中世界。有些人認為他患有精神分裂型人格違常症狀,在《變形記》和其他作品中都能見到精神分裂症的徵兆。這是他的苦惱,同時也是他作品驚人的原因之一。他曾在日記裡寫道:

 

    「我腦中裝著龐大世界,可是該如何解放它、同時不撕裂它呢?我寧可撕裂它,也不願抑止它並埋葬在心底。我是為此而存在的,這點我十分清楚。」

 

    在《祖拉箴言》裡的第五十條,他也寫道:

 

    「人若沒有對某種堅不可摧的東西持續不斷地信仰著,便不能活下去。而無論這種不可摧毀的是東西或是信仰,都有可能長期潛伏著。」

 

 

 

 

 

書評

 

    《變形記》(Die Verwandlung) 又名《蛻變》的中篇小說是卡夫卡的代表作,使用了他最愛的寓言體,創造了同卡謬荒誕又怪異的形象。一早醒來,主人翁格里高爾˙薩姆沙發現自己的身軀起了變化。直到他看見自己圓胖的腹部與細小亂動的鬚腳,直到開門之後,見到外頭的家人與上司的反應,他才明白自己變成了一隻巨大甲蟲。無論格里高爾如何開口解釋,但在他們耳裡聽起來,卻是一連串的蟲叫。卡夫卡在開頭描寫主角起床時的外在與內心狀態,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而我居然被他的開場給逗笑了,因為其中的不合理性與荒謬性。當薩姆沙發現自己的異常狀態,他居然不害怕,而是感到鬱悶。一開始他還想要昏睡過去,想說忘掉一切即可。在發現這個辦法不可行後,他除了急著下床去搭火車上班,滿腦子居然想的都是他的工作不保、憤怒的上司、請假的藉口與不停抱怨現狀等。等等,這應該不是首要擔心的問題吧?"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尖叫、再尖叫,絕對不會再想到身外之物,尤其不會想到工作。由此可看出來,主角對一家人生計的重責大任,以及他對現實的不滿與委屈。我之所以覺得好笑的原因還有一點。薩姆沙十分努力想要控制他的身體,緩慢地、一再地、異常冷靜地,最後不得已撞到床頭櫃的樣子,不停出現在我腦海中。我想,要是現在有一隻大蟲子在我床上做出這種翻肚烏龜的掙扎行為,我鐵定會在旁邊好好笑一番,再幫他翻身。我被他的幽默吸引、被他的黑色誘惑,我想繼續看下去。

 

    P.14

    「一開始,他想先把自己的下半身挪到床下去。他沒想到要挪動自己的下半身是如此的艱難。由於他之前看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對它到底長了甚麼模樣完全沒有概念。此時他極其緩慢地挪動著下半身,這樣的速度真的把他逼得崩潰了。他終於忍耐不住了,將一切顧忌拋諸腦後,奮不顧身地衝向前方。可惜他沒有掌握好方位,跟床尾的柱子結結實實地撞擊了一回。他感覺下半身火辣辣地疼起來,可能下半身就是自己現在最脆弱的部分吧。他這樣想道。」 

 

 

    歷經一番長戰掙扎,瘋狂在門口嘶吼哀號的家人與冷血上司,如願以償地看到他們渴求的推銷員出現。想當然爾,該有的吃驚、驚恐、恐怖、不可思議的神情、反應與聲音,很有默契地齊出現。就算是家人,猛然在房裡看見一隻巨大甲蟲,誰能夠暫時冷靜?冷卻之後的寂靜,薩姆沙的妹妹仍然待"它"如親哥,發現它不愛正常牛奶、麵包、乳酪、蔬菜和肉凍,便給了它變質的食物。儘管後者已經逐漸喪失自我意識,且開始出現蟲的習性;它害怕噓聲與踱步聲,逐漸習慣以蟲子的角度來審視家中,在房裡爬來爬去,看看窗外,思考"非人"事情,尤其喜歡溫暖的地方......。時間一久,由於缺乏格里高爾的收入,家人必須出外工作。早出晚歸,回家之後還得面對房裡的黑暗生物。除了身體上的疲勞,家人的心理壓力愈積愈深。直到一日,當父親因為他隨意走出房門,而對他狠丟了一顆從此之後就一直卡在背上、拿不下來的蘋果,病弱與飢餓交機的格里高爾才開始想到家人的窘境。它逐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蟲還是人,也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待在家中......

 

    P.35

    當妹妹打算搬走格里高爾房裡的家具,母親這麼對妹妹說:『如果我們把這些家具搬走,它會不會覺得我們是在透過這樣的舉動向他宣布,我們已經不再對他持有任何希望,不相信他會恢復到從前的模樣,從此以後,我們與它再無瓜葛,無論它變成甚麼樣子,我們都不會再理會一分一毫?他會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呢?因此,我認為還是不要改變這個房間的陳設了,讓一切保持現狀就好。如此一來,等日後格里高爾完全康復時,便可以很快忘卻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一切又可以按照原先的軌道運行下去。』...

    「這時候他靜靜聆聽著母親說的這些話,心想自己的思維肯定已經混爛了,要不然怎麼會有這種不合常理的想法。回想過去的兩個月,自己一直困守家中,終日形影相弔,連與人進行正常的言語交流都做不到,思維不混亂都是不可能的。...在那樣的環境中,他會很快將自己的過去遺忘,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是一個人。...對於從前的生活,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聽到母親說出這樣一番話,他恐怕還......」

 

 

    這裡是第二個荒謬的點,也是讓我覺得二度好笑之處。首先,當格里高爾不小心走出房門透透氣時,不巧碰見驚嚇與憤怒交雜的父親。他拿著拐杖想打它,一心只想把他趕回房中,怕它再出來嚇到老婆。但此時此刻,甲蟲先生的心裡想的卻是,他該如何操控自己的身體?偌大身軀如他,在狹小走廊轉個彎都很困難,卡前卡後的,他煩惱不已。此時兩人處在同時空,面對同一件事情,腦中想的事情卻完全不同。主動者積極,被動者也積極,但他積極的卻只想著該如何"轉身"。幸好父親稍微發現他的想法,開始指揮他。彷彿一個警察正拿著紅色指揮棒,教導著他那剛拿到駕照仍不熟開車的孩子倒車入庫。一想到這,我又要笑了。卡夫卡的黑色幽默,幻化無限想像。

 

    P.33

    「他手裡拿著可是一根手杖,若是被它打上這麼一下子,估計會要了格里高爾的命。可是後來格里高爾在倒退的過程中完全把握不住方向,這種發現令他極度恐慌。它終於無計可施,只好冒險轉身。它悄悄觀察著父親的反應,竭盡全力迅速轉身,無奈速度依舊緩慢。幸而在這個過程中,父親並沒有上前阻擾,可能是他已經了解了兒子的心意,所以便站在遠處,用手杖做指揮棒,示意兒子如何轉身更為妥當。父親一面這樣做,一面不停地發出噓聲。這種聲音讓格里高爾覺得難以忍受,簡直就要崩潰了。要是父親能安靜下來就好了!......格里高爾一定要馬上返回他自己的房間---現在這個念頭充斥在父親的腦海中。」

 

    再者,格里高爾的家人是故意不拿下卡在脊背上的蘋果嗎?他爸完全不知情嗎?就算受感染也裝作甚麼都不知道嗎?而怎麼父親這一丟,就如此輕易卡在背上,連他自己也摳不下來了?又是一個好笑、同時帶點淡淡哀傷的畫面。我是從這裡開始同情格里高爾的,他那逐漸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在卡夫卡筆下被細膩地描寫出來。從各方面、從父親的傷害、從妹妹的對待、從母親的受怕、從身上的傷痕,從他自己視野中所看到的一切,一步一步地,被吐露而出。尋求不了解藥,訴諸不了的苦痛,永無止盡的黑夜與觸角攀爬聲,加上對家人的愛,彷彿正預告的結局的來臨,他將會下何種荒謬的決定,來結束這荒謬的一切。

 

    P.35

    「在今天早上發生的那場爭執中,他有一條腿傷得很嚴重。當然,這對他而言真是一個奇蹟,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他居然沒有損害到手腳,傷得一蹋糊塗。現在他正邁動著纖細的腿腳艱難地挪動,那條受傷的腿則軟軟地垂了下來。現在他在行走的時候,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因為他左邊的身軀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痕,讓他覺得緊繃繃的,非常難受。」

 

 

    在蘋果事件之後,雖然格里高爾儼然是家中累贅,但家人仍是他唯一份子。不管日子過得再苦,仍要咬牙撐過,包容對他的厭惡,因為那是他們的唯一"責任性"選擇。然而,格里高爾是何時開始感覺絕對的孤獨和與世隔絕呢?是當他終於遭受家人的遺棄。所謂久病無孝子,就是最親近的家人,也不見得能夠一起走到最後。而格里高爾是何時感到絕望?是當他最貼心、最珍愛的妹妹瞬間變臉,決心將他趕出家的那一刻,格里高爾就已經做好犧牲的準備。由於在一個夜晚裡,格里高爾受到那妹妹許久未聞的小提琴聲所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飯廳。被房客發現之後,竟要脅格里高爾的家人,不但拒付房租,還要舉發他們將它囚禁在家的事實。在這裡,房客們的反應也很離譜,看見巨大甲蟲的出現,居然一點都沒受驚、也不害怕,反而覺得有趣,還動起邪惡念頭。於是,氣憤又無助的妹妹,終於下了狠心的決定。她對全家人說:

    『你們兩個遲早會被他折磨致死,所以我們必須要讓他遠離這個家,不館用甚麼方法都好。我們每天的工作負擔已經夠沉重的了,回到家裡還要繼續遭受痛苦。誰能受得了呢?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一定要將它趕出門去!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法子了。』

 

 

    當可憐、受挫、難過又虛軟無力的格里高爾被急性子的妹妹迫不及待關進房裡,他完全沒有責備家人的念頭。他一點都不怨恨他們,反而感激他們在他變形之後的體貼照顧。儘管他變形前對他們有多麼重要、保護他們、扶養他們,但親情仍敵不過病情,最後在人性之前,化為烏有。凌晨三點鐘,敲下了一記喪鐘。死亡來得太快,死亡是脫離蟲殼的解放;當他停止呼氣,我仍措手不及。不過,至少薩姆沙是抱著感恩的心情柔柔睡去的。帶著一絲絲傷痛、一絲絲的變形,身體的傷痛,與心靈的變形。

 

    P.84

    「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很痛,然而,這種痛楚感正在慢慢緩解的過程中,最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蘋果還在他的後背上深埋著,已經腐爛了,並且發炎,有一層薄薄的塵土覆蓋在上頭,但是當下他對這已經無感了。他心裡只是念掛著自己的家人們,對他們充滿了感激之情與深深的愛。妹妹希望他能離開這裡,他自己更希望如此。他靜靜地思考到凌晨三點鐘,隱約自窗口處望見一絲晨曦,隨即無意識地垂首,透過鼻子完成了最後一次呼吸。」

 

 

    荒謬的不是格里高爾死得真是時候,而是他死後,家人那皆大歡喜、快要放鞭炮慶祝的反應。看見屍體時,他們也不認為那是他們的兒子或哥哥,只是一隻死蟲。在經濟與環境的壓迫下,人們會選擇自我欺騙的蒙蔽行為,既可笑、又荒謬,卻能理解。他父親甚至說:『真好!真是多謝上帝對我們的仁慈。』他妹格蕾特居然還盯著他的屍體說:『他可真瘦呀!你們瞧見了嗎?他絕食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了。不管給他送去甚麼食物,最後都是原封不動地再退回來。』。連葬禮也沒辦,剩下的三人立刻到郊外出遊,在電車上開始討論未來的計劃。在這之前,他們都沒有發現其實家裡的經濟情況並沒有它們想像的那樣差。這真是荒謬!難不成一隻巨蟲的出現就能讓你們誤以為家道中落、家徒四壁嗎?然後在禍害消失之後,立刻振作精神,撥雲見日,彷彿一腳踹開了那塊破布,你們就能發現眼前的美景。完全不帶感情的這三位家人,與充滿愛與犧牲精神的格里高爾根本無法相比。

 

    P.92

    『他們彼此對視著,已然達成了一項共識:該給女兒尋覓一樁好親事了。電車到站時,格蕾特首先起身伸伸懶腰,像是認同了父母最新萌生的美好憧憬,至少在她父母眼中是這樣的。』

 

    卡夫卡居然以另一樁喜事來作結,彷彿想為前頭剛發生的喪事沖喜似的,彷彿前面一連串的荒謬故事壓根不存在,諷刺意味充滿整部小說。主角死了,作者就開始描述配角們的生活,然後呢?主角永遠是悲慘的,而配角得到主角的人生,幸福快樂地活下去。或許日後,他們會想起,難過之後,繼續走下去。這就是人生,荒誕的異色人生。

 

 

 

 

 

後記

 

    看完《變形記》,再看了卡夫卡的生平簡介,會有種作者將自身經歷放到故事中縮影的感覺。對現實生活壓迫的不滿、對家人的一擔子責任、對職場生活的競爭與抱怨、對妹妹的疼愛、對母親的敬愛、尤其是對父親苛刻對待下的陰鬱性格......。美國詩人奧登用一句話解釋了卡夫卡對現代人的重要性與價值。

 

    『卡夫卡對我們至關重要,因為他的困境就是現代人的困境。』

  

    《變形記》一書中,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變型?為什麼會變型?為什麼是人變成蟲?不是蟲變成人?為什麼卡夫卡要寫這本書?我想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就是找到了中心思想的關鍵。卡夫卡本身的荒謬在於,他渴望性、渴望婚姻,更渴望家庭生活,但他同時害怕家庭生活會毀掉他對孤獨的恐懼。為什麼?因為那是他寫作的靈感依據。依照他熱愛寫作的程度來看,他絕對不允許這般事發生。所以矛盾產生,荒誕隨生。他這種依賴負面情緒,孤獨、絕望、恐懼與荒謬,同時象徵二十世紀初西方社會的的人民精神寫照。歷經完一戰後的世界,經濟蕭條、民不聊生,被絕望壟罩的歐洲之下的產物,唯有文學作品才能唱出當時人們內心的窮困與哀歌。人們恐懼、茫然,從內心開始,輾轉影響了身心靈,最後於身體上顯現。我想,這就是《變形記》的初衷。沒事為何要變型?好好的人不做?那變型定有原因。為一個逐漸扭曲歪斜的心靈找一個出口,身體是第二選擇。而卡夫卡是第一位感知到二十世紀特徵、並用文字形式記錄下來的偉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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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變形記:卡夫卡中短篇小說選》Die Verwandlung  

分類:德國翻譯文學

作者:法蘭茲˙卡夫卡 Franz Kafka

譯者:柳如菲

頁數:288頁

定價:199元新台幣

出版社:海鴿

封面:猶如變形蟲的顏色,於國家歷史圖書館一角發覺,抽出書身,一看便停不下翻頁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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